茂名晚报:兄弟

叶毅

那年,四爹(伯父)中风,瘫痪了,口不能言。

父亲接过他在食品中心站卖肉的工作。卖完肉,下班了,父亲带回专门为四爹买的瘦肉、猪心,细心地切,慢慢地煮,然后吩咐我沿着门前长长的田埂送到沙基铺十四哥的家里,让十四哥喂四爹吃。只要一有空,父亲就亲自去喂。只是父亲是干粗活的人,小汤勺里的汤常常漏出来,弄得四爹嘴角湿漉漉的。父亲用手忙乱地擦着,四爹津津有味地吃着,满足地笑了。

四爹头发长了,父亲放下手头上的活,带上手推剪等工具,又沿着门前那长长的田埂向四爹家走去。在帮四爹系围裙时,父亲怕把他脖子勒得紧,动作很轻柔,反把四爹的后脖子挠得酸酸的,肩颈一个劲地缩。四爹说不出话来,就咧着嘴笑,父亲也笑。

剃胡子前,父亲总要把剃刀在灰白的磨刀石上仔仔细细地磨,四爹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静静地坐着,看着。父亲在四爹的嘴四周抹一层肥皂水,四爹被抹得有点酸痒,又笑起来——那因长时间不出门而变得苍白的脸更皱了。父亲看着,也跟着笑。

当一切都弄完了,父亲笑着对四爹说:“四哥,饭吃了,头发剪了,胡子也剃了,我抱你回房睡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四爹听了,眼里满是柔光,嘴里“哦哦”地应着,开心得像个孩子。

有一次,父亲收拾理发工具时,动作迟滞,良久,才收拾妥当。他抬头看着那长长的田埂,眼圈红红的。他忘不了小时候自己跟四哥一起玩耍,长大后一起半夜三更挑豆炸去扶龙、白石卖的情景,尤其是那次河里摸鱼被救的惊险经历……

“有一次,我下河摸鱼,我的手伸进石缝里被夹住了,一急躁,手更抽不出来,猛然间喝了两口河水,心更慌了!岸上的四爹见我潜水那么久没上去,水面忽然冒了两个泡,立刻纵身跳下水,找到我,拍了拍我背,示意我不要慌,又抓住我的手往石缝了伸,拧转几下,这才把我手抽了出来……要不是你四爹,我早就遭遇不幸了,也就没有你了。”父亲看着我,感叹地说。

这使我想起四爹的儿子金旺哥曾向我说过四爹年轻时的一件事。

那次,四爹经过沙基铺边上的河滩,看见两头公牛打架,他三几步冲上去,左右手分别抓住两头牛的牛角,左右脚又往牛下颌各踢了一下,硬生生把两头牛掰开。三爹看在眼里,竖起大拇指说:“阿四你厉害!”

金旺哥还骄傲地对我说:“你四爹在食品站杀猪时,那三四百斤重的猪,他双手一抱,膝盖一顶,就把猪摆到肉台上,脸不改色心不跳!”

……

或许是这样的原因吧,父亲看着曾那么疼爱自己那么生猛的四爹,晚年却落得如此境地,眼角又湿润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四爹,摸了又摸刚刚剪好发的头,看着我父亲,又咧开嘴,笑了。

煦暖的阳光斜穿过灰瓦屋檐,打在兄弟俩身上,地上留下他们俩长长的身影。

来源:茂名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