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日报:等我长成一棵树

钟秋

外婆家对面有一片菜园,与外婆的家门中间隔着一片池塘。池塘里总有天光云影,鱼虾成群;菜园里常年生机盎然,瓜果满架;菜园中间还有一棵几十年的龙眼树,枝叶婆娑,绿荫满地。

一条小溪横贯,将菜地分为大小两半,中间搭上两三根竹子便是一座趣味盎然的小桥,小溪里总有一些从池塘里溜出来的小鱼小虾。每至黄昏,外婆总会带着我到菜园里摘菜浇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座小桥,那条小溪是我欢乐的主要来源。刚及脚踝的溪水清清爽爽,翻开露出一半的石块便会有一些小鱼小虾窜出。赤脚追着远去的鱼虾,在菜园尽头转个弯便会不知不觉地钻入又高又密的芦竹丛中。这时,外婆便会呼唤着我的名字说“我看不到你了”,要我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可是,在我这边,却是可以透过芦竹的间隙看到外婆的。于是,我便会问外婆“为什么你会看不到我呢”?

“你还小,被芦竹遮住,自然就看不到你。等你长成一棵树那么高,就不会被遮住了。”外婆停下浇水的动作对我道,眼里满是暖意与爱护,就如那清清浅浅的溪水钻过指缝时,让我满心舒畅。

等我长成一棵树?半懂不懂的我迷惑地望着菜园中的那棵龙眼树有了些许的期盼。

每逢夏季,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中,树上的龙眼渐渐由绿转黄,并且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我站在龙眼树下,望着那一串串诱人的果实垂涎三尺。可是,我却依然没长高,够不着果实。这时,外婆走过来曳过枝条轻轻一折,便把一串沉甸甸的龙眼递给了我:“等你长成一棵树,就能自己摘龙眼了。”依然满眼的暖意与爱护,龙眼甜了我的唇,外婆却甜了我的心。

寒来暑往,入了学堂的我离外婆越来越远,但是外婆的那句“等你长成一棵树”的期盼却始终是心底的一根刺。读完小学读初中,上完中学上大学,然而我却终究没能长成一棵树,终究没能伸展枝叶为外婆遮风挡雨。那一条小溪,我再没赤脚蹚过,那一棵龙眼,我再没倚傍背靠。曾经浓密的芦竹,再也藏不住我的身形,曾经如网的篱笆,再也拦不住我的脚步,可是我依然没能长成一棵树。那一年,外婆永远地离我而去,如果我可以长成一棵树,即使在遥远的他乡我也能注视她安祥而去。可是,我却终究没能长成一棵树,外婆是否因此而有了遗憾?

长成一棵树,莫非是我一生遥不可及的梦?

虽然外婆已离我而去,虽然我也不曾长成一棵树,但这一路我却未敢有丝毫的颓废。年过半百,我已不再有力气去追求树的体形。一路走来,我曾在河畔婀娜多姿的垂柳间漫步,也曾在山巅虬枝盘曲的松树下静思,既抚摸过历经岁月沧桑的参天大树,也攀爬过长满疙疙瘩瘩‌的百年巨藤。它们就算刀斧加身,就算狂风压顶,就算雷火倾泻,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焕发生机,倔强地舒展着身姿。于是,我便懂得树所以成为树,并不仅仅因为它的伟岸,更多的在于它那顽强的意志。虽然高大与我无缘,但树的意志终于让我长得像棵树。

从此,长成一棵树不再是我的企及,能够长得像棵树就已足够,也足以告慰爱我宠我的外婆。头顶一片天,脚踏一方土,任你狂风呼,我就像棵树。

来源: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