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志
每见我大哥女儿,总会想起我那无缘叫一声“嫂子”的小萍姐。
又是“斜风微雨山间路,浅浅草青眼眶红”的清明时节,子夜微凉如水,窗外雨丝纷飞。书房里,我燃起沉香,盘腿静静坐在罗汉床上,静静看着炭炉上陶壶喷出的普洱老茶气,在渺渺香气中默默地出神。在出神间默默地想着往事,在往事的海洋里默默地寻觅着,寻觅着我小萍姐的背影……
小萍姐,我哥的高中同学。他俩在当时的茂名石油公司中学读书,三年同窗,三年同桌,三年成了亲密无间的恋人。
小萍姐是东北人,她父母是南下支援茂名石油公司炼油厂建设的工程师,就她一个女儿,宝贝着哪!这是在我告别父母亲人赴海南当知青的前夜,我们哥俩躺在我床上聊家事时得知的。也就此解开了当年小萍姐为什么不会说粤语,硬是跟我讲普通话,让我教她说粤语的谜。为此,我得深深感谢我的小萍姐,正是得益于和她三年的相处嬉戏,我才得以打下了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基础。
我记得,茂名市郊新圩那个地方,有条流水清浅的小河溪,河溪里圆石很多。傍晚,太阳落山时,许多参与茂名油公司页岩矿会战的工人就会涌进河溪,用清凉的溪水洗涤一身的尘土。那时的人们很淳朴,年轻的工友们会在溪里互相逗趣,打水仗。满河溪的水花飞溅,满河溪的南腔北调,满河溪的笑声在飞扬。
总是晚饭后,总在月明前。小萍姐总会拉上她的“七弟”(也就是我)往河边走,教我说国语,教我唱歌,《小路》《山楂树》《三套车》《共青团员之歌》这些苏联歌曲都是那时小萍姐教会的。几十年来,每当我听到或哼起这些优美曲调,小萍姐那碎花蓝布的裙摆依然会在我眼前飘飘。小萍姐的歌声还是那样清脆,身影还是那样倩美,仿佛往日重现!
小萍姐的背是软和温暖的,淡淡的香气让少年的我如嗅芝兰。长大后才懂得,那是小萍姐身体溢出的少女香啊。
那是个有着月光的秋夜,石油公司工人俱乐部放映戏曲电影《十五贯》。晚饭后,小萍姐拉上我,和我哥三人一起去看。年少的我,哪懂戏曲,不一会就睡着了。
回来的路上,哥背我走了一段,小萍姐接过又背上。我醒了,将头伏在小萍姐的脖子后面,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舒服极了。又走一段,我哥要背我,我狡猾地双手抱着小萍姐的脖子不放,装睡。那是入心的香啊,此后的几十年里,每当我喊我大哥女儿名字的时候,小萍姐留给我的香气总会再次萌发,涌上心头,那种感觉从来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减淡!
那段岁月,小萍姐是我快乐的源泉!
一九七0年八月,在我离家去当知青前的那个晚上,哥帮我收拾行装。我翻出小萍姐给我买的书包,忍不住对哥说出搁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哥,我想小萍姐了。”
听到我这句话,大哥沉默了好长一阵,转过身子,背向着我,肩膀在微微抖动,我知道,哥哭了。
我不会忘记,小萍姐离去的那天,是1963年的一个秋夜。那夜,月儿弯弯,那夜,我在梦中酣睡。早上醒来得知再也见不到小萍姐时,我哭了,不肯去上课。母亲抚着我的头,陪着我流泪。多年后母亲告诉我,小萍姐是患上白血病离去的。那晚,我哥在医院里抱着小萍姐痛哭,直至晕了过去。
也许是从那夜起,我哥的健康每况愈下,日渐消瘦。后来,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是床前多了根“水烟筒”。从此,我夜半醒来,总有水烟筒发出的“咕噜”水声在响。水烟筒伴随大哥走完了属于他的人生。
“烟筒竹短,思念绵长。”小萍姐,你可知?我哥是用“水烟筒”的“咕噜”声在倾诉着对你无尽的思念啊!
此后,一晃多年,我哥听母命,给我娶了个大嫂。后来,他们有了二男一女。
女儿的名字:“陈念萍”。
我苦命的大哥呀,他是用自己女儿的名字来铭记我小萍姐短暂的一生!
别梦依依,伊人渺渺!弹指瞬间已一生,往事虽如飘絮,终是不离寸心!
来源:茂名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