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静
“秋收冬藏”这个词,南北朝时编撰的《千字文》里,一开篇就已出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可见古人已深谙天地、日月、星辰、云雨、寒暑的变化,春夏秋冬,四季已分明,不是随便讲讲的。口口相传的《悯农》中“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句,妥妥一幅春种秋收图。秋风阵阵,凉意漫卷,文人骚客观流水落花,察碧云黄叶,“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到谁家”,赋予了秋天诸多繁复滋味。
秋风呼号之际,杜甫的茅屋是否安好?夕阳西下之时,古道西风里的那匹瘦马,是否已到了小桥流水人家?巴山已夜雨,秋池已满涨,西窗烛共剪了吗?月落乌啼,江枫渔火,突然侧耳倾听,寒山寺的钟声,隔山隔水,敲在心里面……
想起刚上班那时节,正值秋天,宿舍后窗是座小山包,居然开满了一丛丛小黄菊花,开得张扬,开得率性。当时年纪小,不谙世事,环境变换,嘈嘈杂杂,心下惴惴,下了班趴在后窗看后山,看小黄花从秋天开到了冬天,金灿灿,喧腾,热闹。特别是中午,大太阳光亮亮照上去,黄花儿笑盈盈迎上来,自然,纯真,无邪,温暖,很想去触摸。几经踌躇,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午后,鼓起勇气,走上后山,妥妥把自己安置在了花丛里。
身下是长长的铁线草,一条一条,一节一节,细铁丝般,编织着它们自己的世界。铁线草生命力很顽强,茎系发达,没有多余叶子,只要有茎,立马牢牢抓住泥土,野性生长。而且铁线草还很有主权意识,它们所属的地盘不会再有其他植物生长。今天,它们坚强勇敢开辟出来的这片平坦,正好成了我的小天地,躲在这里看花,闻花香,读随手带上的一本书。
这是一本《唐宋诗词选》,旧旧的,薄薄的。
说不上来那种喜欢,毕竟是年少。就像喜欢一首歌,非要问个为什么,倒是让人为难。许多意会之中言传之外的微妙情绪,强要说个明白,会了然无趣;许多小小的挣扎,说出来更会让人笑话;许多年长以后可有可无的小情绪,占满了青涩的年岁。诚如刚翻到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本早已可以只字不漏,却还是一遍一遍看不厌,似乎说出了很多心里的百转千回,又似乎只字未提。其实知道词人不可能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应该是横跨了少年、中年,才有了那句“天凉好个秋”,但奈何年岁浅,只能够领略到其中一点点愁滋味,已经心满意足。还有李清照一首《声声慢·寻寻觅觅》,从头到尾,满满当当,写了一个大大的愁,直到今天,也让人随词看着词人一路心碎。初初猛一见如此清新脱俗的文字,如见天人,才知道原来文字可以这般归置。顿时整颗心被收割,一头埋进宋词里。那时还真是个孩子,喜欢到特意用八开蜡纸一首首写好,香糊墨汁按比例调好,自己动手印刷,装订成册的程度。还配上自以为是的插画,远山啊,竹叶啊,花瓣啊,几只大雁啊,一朵云啊,当然有后山小菊花。一整套下来,忙得不亦乐乎。还悄悄印了好几份,想着不知会不会有人可以分享。
当然,有另一种画风,读起来让人意气昂扬的,曹操这首《观沧海》便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眼前一幅波澜壮阔,气势雄浑,横扫一切萧瑟秋意。每每翻到这首,再与小黄菊相视而笑,秋高气爽,心中极爱。
一秋又一秋,早已深谙“天凉好个秋”的苍凉,但不可否认,当年的简单有简单的力量,野菊花、铁线草也坚强。
坦率讲,直到今天,我还是那么喜欢当年躲在花丛的自己。
来源: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