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娅
原是清寂的茶事,提笔时却是千头万绪,浓淡茶色如镜,映着生活本真,清香缕缕,安慰半生的艰辛。茶器与茶、水的气息交融,温柔观照,这些朴素的茶器,沉默无言,却是最知心的陪伴者。
童年时,伯父有一把老铜壶,古拙厚重,这把壶泡得最多的是凤凰山上的单枞茶,然而有一次,伯父把一朵荷花泡进去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茶壶还可以泡茶以外的植物,洁白的花瓣、晶莹的冰糖在水声中变得剔透无比,我看见茶壶内壁的光也闪亮起来,是不同的滋味也会让器物惊喜吧。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当天的荷香,里面没有尘俗的味道,如解开了束缚的心,一心一意地观看朵朵婉转的碧云。
原来,让遥远的事物慢慢靠近,只需要一盏茶。
早春时节去探望山林,从清早出发,走人迹稀疏的幽径,在竹林下的石椅上盘腿而坐,眯起眼睛听虫鸟的鸣叫,在寂静中打起拍子,到黄昏时下山,飞鸟已还,山谷的风吹过双眼,温度氤氲心间。想起山中寻泉的人,为山隙间渗出的甘露,在远山间品味自然茶香,背起茶器一路山水,独坐无名的山头,石上清泉烹茶韵,心无挂碍枕琴眠,一身的仙气。而我再次穿行在人群中,手执竹枝,没有秘密,只有漂浮起来的茶烟,淡淡地在心底轻舞。
万物生长,清洁明净,茶园满目明媚,一草一木的灵气弥漫于云雾之间。想起几年前在茶坊做茶,书院古木林立,后山石径沾诗,从书房走出,走进跌宕的茶坊,仿佛有了一个全然的自我。遵循亲自然、敬万物的法则,依古法手工制作的白茶,冲泡间如牡丹初开,泡在玻璃杯中观赏有着无限意趣;山野漫游,泡一碗寿眉,远望青山古庙,聆听竹叶松风,生出“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郑板桥诗)的“抱负”。
对我来说,朴拙的紫砂壶也好,通透的白瓷盖碗壶也好,一尘不染的玻璃壶也好,它们不分高低,随心喜乐,都让茶叶有了寄意,“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养一把壶,也就是养了一颗丰盈的茶心。挽一袖白衣,泡一壶清茶,如一片叶子沉浸下来,感受甘露凝华。听瓦片屋顶的雨水,落在养花的水缸上,白瓷如韾之声,这些,都是触动心弦的音乐;晨前对朝霞,夜后陪明月,“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徐夤诗),独对茶器的欢喜时间,应该好好珍惜呀。
若没有赏芳的庭院,也没有晴窗雅室,一个小小的茶盘也可以心满意足。陶渊明抚无弦琴,大音希声,似这茶盘亦是无弦,亦是无缚。写信时桌上的茶,怀着倾诉的气息,请说真心实意的话;青翠茶米,淡出幽兰气或桂香,最好的那杯茶,仿佛告诉我一个道理,人世不易,何必突兀,笑盈盈的那杯茶,总是给我以生活的勇气,陪我在放开心灵拥抱自我的路上,陪我在对话内心轻念诗行的时光。
我与茶有三十年的交往了,一杯清茶生新诗,拂尘闲思赵州禅,茶是写作路上安心的守护者,也是清思妙意的源泉,教会我淡泊名利,专注觉知。茶席上的一器一物、一苔一蒲,许是茶事玲珑,更是安慰了面对俗尘琐事的心,草木性情,正与我契合。“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陆游诗),一壶一盏,曾经躺在匾中的茶叶就苏醒了,饱含诚意,将茶的感味呈现于这个小小的茶人。
唤醒茶香,要用轻柔的心力,在沏茶的手势中蕴含着心意与温度,在尘世收获禅心,要用真诚的修炼,如惜别的茶事,懂得人生无常。“茶炉烟起知高兴,棋子声疏识苦心。”(陆游诗),一意吃茶,以我观物——像茶树在雨露阳光中自在生长。唯愿珍藏一份敬意,一期一会,无始无终。
来源:宝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