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日报:藤在人间

王同举

随地散落的残垣断瓦,恣意裸露的沙质地面,几丛在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从不远处延伸过来的一束藤蔓。一眼所及,就是这块地的全部。

我依稀记得,这块地上曾经驻守着一片低矮的老房子,青色的瓦,灰色的砖。村口有一眼水井,一棵并不高大的树。暮色掩映下,炊烟袅袅,攀着微风往天空更高处散去。村头不时响起吱呀吱呀木门开启的声音,几只鸡在埋头啄食,顽皮的孩童三三两两地在房舍周围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屋檐下悠闲地拉着家常。

这些熟悉的生活场景,如今已消失殆尽。这儿地处低洼,每逢暴雨极易受涝,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人们便集体迁移到别处居住,使得它短暂荒芜,杂草丛生。

出于偶然,我在这片荒地上有了一次短暂的停留。我看见那束藤蔓上稀稀疏疏地结着几朵小花,有粉色的、有紫色的,皆成喇叭状,在阳光的抚慰下仰望着天空。

我能想象出它最初的模样。一束正值萌发的藤蔓,在沙地上匍匐前行,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伸出柔嫩的肢脚,扎根于沙地里,然后努力繁衍,逐渐拓展它的领地。可以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以它的生长能力,足可以爬满整片荒地。

在距离它数十米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杂草丛生,藤蔓长势旺盛。也许是出于对远方的渴望,这束藤蔓毅然告别了树林里的那个大家庭,不畏艰辛,一路迁移过来,孤寂而落寞地生长在这片荒地上。它那么寂静,那么普通,没有人会留意到它的存在,更别说驻足欣赏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妨碍它默默地扎根、开花、茁壮。它顽强而又执着地守候在这片荒地上,静静地萌发,在这一片尘埃满地的荒芜中开出艳丽的花儿来。

我想起乡下的老屋,剥落的泥墙上也爬着几束藤蔓。或许,它们是顺着屋后的那片竹林来到这儿的吧。自我记事起,它们就一直倔强地根植在墙面,舒展的肢体一直往屋顶方向蔓延。它们静静地萌发、枯萎,跟随时令的脚步上演着生命的必然进程。墙上的泥土剥落了一层又一层,可它们向上生长的姿态却从来没有改变。

藤蔓是有语言的,花就是它的声音。冬去春来,花开花落,我在它的往复枯荣中逐渐成长。我读懂它了,想起老屋,就会想起它。它是老屋的守候者,紧紧地攀附在老屋身上,有了老屋的气味,沾染了老屋的秉性。多少次目送家人远去时的不舍,多少次归来重聚时的欢笑,多少个日夜,父母荷锄而归的身影,屋顶炊烟袅袅的情景,我记在心里,它也一样。

老屋已随岁月老去,长年的风雨侵蚀,使得它有随时倾倒的危险。在亲人们的商议下,老屋最终推倒重建。随着几面老旧土墙消逝的,是长年陪伴它的那几束藤蔓。当然,没有人会关心几束藤蔓的去留。我想,它们一定会去寻找适合的土地,重新开启它的生命旅程。

及至成年,我也像老屋上附着的藤蔓,离开老屋,辗转于他乡异地谋生,其间有过欢笑,有过彷徨,有过迷失。然而,我明白,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的磨难,才懂得如何去坚守最初的执念,才懂得珍惜。

每个人都像散落在尘埃里的一束小小的藤蔓,最初往往会不被人认可,不被人接受,有过失落,遭遇过生命的低潮,孤寂地承受着生活的磨炼。那又怎样,阳光和雨水轮番上演,它们毫不吝啬地滋养着世间万物。只要不放弃生长,顽强地坚守,总会有花开的那一天。

记住,即便是落到尘埃里,也要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来源:江门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