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芳
深秋,霜落。芦苇花站在风里,白茫茫的一片。
奶奶拄着拐棍,一步一摇地走到村外的苇塘边,扬起手遮着眼睛努力地望向远方……她又在等姑姑了。
姑姑是奶奶唯一的女儿,姑姑十八岁那年,和一个在村里当民兵连长的后生相爱,不过爷爷和奶奶不同意。
爷爷托人为姑姑许了一门亲事,是我们邻村的,和我爷爷交情颇深。为了早日断了姑姑和那后生的念想,爷爷给姑姑备了嫁妆,想让她早日完婚。
婚期定在九月,就在婚期临近的前几天,姑姑说要结婚了,出去买几样可心的物件。奶奶看姑姑有了回心转意的意思,就答应了姑姑,让姑姑一个人去了集市。
可是一直到月上柳梢,姑姑还没有回来。
奶奶一个人站在芦苇塘边,来来回回地走着。姑姑不知道,奶奶看似一棵挺拔的芦苇,但奶奶的脚很小,如芦苇的根,是细弱的。
爷爷通过打听,得知姑姑跟那个后生回了部队。不久,就传来部队开拔前线的消息。爷爷和奶奶整天坐立不安,经常打听部队里的一些事。后来听人说姑姑也上了前线做卫生员,然后再也没有消息。爷爷旧疾犯了,加上日夜为姑姑担忧,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多少时日,就撒手人寰了。
奶奶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背也驼了,后来越来越厉害,甚至看不到了头顶的天。
芦苇花开了。芦苇花落了。奶奶的腰身更弯了,似一棵芦苇,满头白发,垂向大地。她说她的心也像芦苇一样,空了。
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暖暖的秋日午后,奶奶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睡着了,醒来后,奶奶忽然很直地伸开了腰背,如一把弯了多年的弓忽然松开了弦。她急急地走向大门,嘴里喊着:“爹、娘(其实奶奶的双方父母早已过世),你们都回来了啊,红玉(我姑姑的名字)你也回来了啊。”然后奶奶倚着大门,大笑着,接着老泪纵横。看着奶奶的样子,年幼的我吓得不知所措。
奶奶病了,她执意不让爸妈去请医生,而是叫妈妈买了蓝布来,和妈妈一起给自己做寿衣。奶奶终究没熬到早春,如一株衰败的芦苇,弯下身,再也没有起来……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又是霜打深秋,芦苇花开得无思无涯,我来到村外的苇塘边,看芦花飞似雪。一株芦苇在风中飘摇,像奶奶努力抬起头,望向村庄那边的村庄。
来源:中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