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朵
每一个清晨都有不同的形态和气韵。当缕缕尘寰气息,袅袅化入晨曦的时候,清晨就变得宽阔盛大。
一整个夏天,在太阳出来之前,我都自律地起床洗漱,然后穿街过巷,去到有风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在风中。风拍着心窗,并且说:“微笑起来,可怜的人儿,此刻我可以专属于你!”风如此深情,我直到晨曦橙黄而明亮才往回走。
通常我会顺路拐进临时小集市或菜市场,买些蔬菜和食材回去。临时集市靠近菜市场,在路边街树下。小集市除了几个附近村子的村民雷打不动摆卖自家蔬菜,摆摊的大都是流动商贩。流动商贩往往全城转,今儿在城西,明儿到城东,没个定准。小集市的商品就像我种的太阳花,今天开今天的花,明天开明天的花,开盲盒似的,有碰见好东西的惊喜。一回我先看到一辆小型人货车的货卡上,摆了些莲子、豆豉、牛奶树根、鸡骨草等食材干品,然后才看到货卡后站着的中年男人,一脸的笑容。那男子见我停下,便说:“靓姐,我这都是新鲜上好的食材,在别的地方卖得很好,我第一次来这里,以后也不一定能遇到,有中意的,就买些回去啦。”一声“靓姐”让我卸下心防,又见莲子颗粒饱满,色泽新鲜,粒粒匀称,就称了些;又听他说豆豉是他自家做的,蒸鱼炖肉都香,也称了些。带它们回去放冰箱,时不时拿出一点来煮粥炖汤蒸肉,清润芳香着有些落寞的日子。
回家路上,小城的清晨气味常常撩拨嗅觉,也撩动我的探究欲。流动商贩们来自哪里?是乡村还是小镇?他们是不是曾经挣扎过,才决定用奔波和辛劳来撑起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我并不是刻意地要去想这些问题,是他们那向日葵一样的阳光和乐观感染了我,促使我想知道他们的生活背景以及一家老小一日三餐的温馨细节。大约我来到这世间并不容易(在娘胎差点被流掉),所以我习惯迷恋尘寰里种种的和美及安暖。我当然可以让心灵飞到空中,俯瞰人间,探究生活,研判人性,而后冷静地描述生活百态和人性善恶,但这种“冷眼看世界”并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以慈悲心,近距离接触和感受尘寰里的喜怒哀乐,看见生活的艰难和坚忍。我希望我的文字更多的是深绵的暖,而不是深邃的冷。
每每台风要来的前几天,天气会变得闷热,大清早也没有一丝风。行走在路上,胸口憋闷,很是难受。不过“山人自有妙计”,我有办法获取一份清凉舒适,心里默吟雪景诗啊。“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吴淑姬《长相思令·烟菲菲》),还有“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郑燮《山中雪后》)。这些诗字字句句都透着香雪意,一吟上来就好似向寒冬塞北发出了旌旗令,于是雪花集合,寒风聚拢,齐齐飞驰到岭南来,你就看见夏晨的天空雪花飘飘,霎时清凉一片。或者干脆让张岱《湖心亭看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广阔的雪景图,挂到眼前,顺势让那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儒生风貌也上来,愉悦一下自己,清凉的效果就更加显著。我悠然自得行走,擦肩而过的行人却尽都无奈或烦躁。当下明白,遥远时空里人马俱乏又渴之际,曹操一计“望梅止渴”,一点都不夸张,那是他给后人留下的一则“锦囊妙计”哪!
一路夏花灿烂,鸟语叽啾,花一肩,雪一肩,芬芳清凉伴我行。偌大的清晨,足以让你学会拒绝焦虑,拾起从容;学会在外部环境发生变化的时候,如何做情绪的主人,让自己平静融入环境中,从容品味自我成长的无上甘甜。
就在感觉酷热望不到头的时候,秋日悄然而至。霜降以后,早晚变得清凉,我顺应季节变化,时常起来得晚些,晨练并不能每天都做到。而10月28日,六点多就醒来了,干脆起来洗漱,重拾夏日晨练慢行。刚出小区东侧门,就看见对面人行道上,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一步一挥拳地走着,是个上学的孩子,一定是。有点奇怪他并没有背书包。我疑惑之际,他也望了我一眼。此时上学的人还不多。走了一段路后,他拐弯,我也拐弯,我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少年应该是华侨中学的学生。
少年没有再挥拳了,但走路并不老实,踢石子踹树叶,侧身小跑,时不时转身看我一下,又快速跳着往前走。我忽然觉得他不背书包可能有其原因。他太像我曾在家乡中学教的那些学生了!我似乎看见淳朴又顽皮的乡野少年,在宽阔的时空里,笑着,闹着,挥着手在奔跑!再看前方那个男生,就像是秋天旷野的一棵树,孤独又灿烂,一个人就是一座秋山。斑斓的树叶在唱和:“我是一个独行者,沿途迎着风听着曲,我滚烫的心灵,就是一首浩瀚的歌!”清晨的风中除了秋的味道,还有少年桀骜不羁的味道。星遇从云,花遇和风,今晨的相遇别开生面,被蓬勃的青春活泼地撞了一下腰。
转身,看见路旁的牵牛花正缓缓展开花瓣,蓝色的小喇叭一朵一朵,欣欣然张开了嘴,对着天空喊对着大地广播,城市被唤醒,鸟鸣被引退,马路上车流人流慢慢多起来。清晨远阔,徐徐拉开了小城喧闹而又充满活力的一天。
一位诗人说,牵牛花,一朵深渊色。牵牛花又名“朝颜”,清晨的美人,不施粉黛不上红妆,却开出了一朵深渊色,你说这是否蕴藏一份别样的深意?心里不禁凛然一喜。
来源: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