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日报:阿陶

杨美清

“收买烂铜烂铁烂胶鞋”“牙膏壳换玻珠糖麦芽糖”,现在这样的吆喝声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听到这样的吆喝声,最兴奋的是小孩子,因为这意味着可以把家里空的牙膏壳、破烂的拖鞋拿去换糖吃了。

那时,来到村子收买破烂的有一个是隔壁村叫阿陶的,他五短身材,脑袋圆滚滚的,身体圆滚滚的,眼睛圆滚滚的,皮肤是泛着光泽的酱紫色。听村里的人说他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大后就挑着一担箩筐走村串户,靠收买废品营生。

他比别的收买废品的更讨小孩子喜欢,同样的牙膏壳,在他这里换的麦芽糖比别家的多绕了一圈,小孩子看着他用一根棍子在一个装满琥珀色麦芽糖的陶碗里用力搅一圈,这时他就停顿一下,小孩的心这时在默念“再多一点,再多一点”,他仿佛看穿小孩子的心思,用力再搅一圈,然后再用力把那一小团麦芽糖往上提,一边提一边拿棍子绕那拉成条状的麦芽糖,直到把最后一丝都团进棍子,小孩子看着那大了一倍的麦芽糖心满意足,他也心满意足地笑。

村里的大人每每说起他都叹息,因为家里穷,他虽然年纪比较大了,但还没有娶妻,可是每次出现在村里,他都是笑眯眯的,感受不到他一丝悲苦的气息。他嘴巴比较拙,虽然是做买卖,他不像别的收买货物的人那样伶牙俐齿,跟人套近乎,他的买卖比较公道,又加上是邻村的人,村里的人都喜欢把家里的可回收货物卖给他,也比较怜惜他,夏天总会招呼他喝一杯茶,冬天招呼他喝一碗热粥。

有一年他来时,整个人满面春风,村里的大人说他娶了老婆,听说他是花了大价钱付的彩礼。阿陶那阵子笑容很多,经常可以看到他露出一口大黄齿。他对小孩子更和善,有小孩拿牙膏壳换麦芽糖,他把糖球团得比以前更大。“阿陶,你这是分喜糖吧?”村里的大人打趣他,阿陶也不辩驳,只在那里灿烂地笑着,那时阿陶是幸福的吧。“好歹有个知冷热的人。”村里的人也替他高兴。

阿陶不用肩挑箩筐了,换成用自行车的尾架驮着两个箩筐。之前他在村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再挑着担子慢悠悠地离开村子,村子都是他绵长的“收买烂铜烂铁烂胶鞋”的叫卖声在回荡。骑上自行车收买破烂的他,离开村子时的叫卖声好像被自行车在乡间泥地的颠簸声打断,是那样的短促。“阿陶,赶着回家看媳妇?”村里人的话让阿陶酱紫色的脸竟泛红了。

阿陶再在村子出现,他竟然又用肩头挑着一对箩筐,脸上只剩下一层酱紫色的皮包着凸出的颧骨,好像大病初愈一样,脸上不再笑咪咪的,他也不再叫卖,只是把担子放在村里开阔的地方等有人过来他才张罗。他学会了抽烟,站在箩筐边慢慢解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从里面捏一些烟丝,放在一张小小的白纸上卷起来,慢慢地放进嘴里抽起来,烟雾缭绕中他蹙着眉头,仿佛还可以听到他轻声的沉重叹息。听大人说他的老婆带着他的存款跑了。不知怎的小孩也不喜欢围过去换麦芽糖了,尽管他还像以前一样,团的麦芽糖比别的收买货物的人团的麦芽糖大,不知怎的,他的麦芽糖好像没有以前的甜了,他的麦芽糖也好像揉进了他的叹息,他的忧伤。大人招呼他喝茶,他也是摆摆手,低着头挑着箩筐走远。

后来就没有再见过阿陶了。有人说他出外打工了,也有人说他是去寻他媳妇了,阿陶或被留在一部分村里人的记忆,或被淡忘。

来源:云浮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