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安日报:一树枇杷已着花

游黄河

在寒冷的冬天,不经意间枇杷花就开了。褐色的花苞鼓了起来,在风霜雪雨中,白色的花瓣舒展开来,为寒冬抹上了一道靓丽的色彩。

枇杷寒冬开花,经冬不凋。汪曾祺有本书叫《晚翠文谈》,写在云南大学西北角有一花园,园子里栽种了很多枇杷树,于是这园子就叫“晚翠园”。范质在《诫儿侄八百字》诗云: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千字文》上也说,“枇杷晚翠,梧桐早凋”。可见,枇杷的苍翠在寒冬里独显其风貌,让不少人喜欢。

唐朝有个叫薛涛的女子,为一奇才,如枇杷花一般在名士达贵中独显其才。王建在《寄蜀中薛涛校书》云:“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曾领春风总不如。”只可惜,最后为情所困,穿上道袍,而她制作的薛涛笺却似历史洪流中的一颗金黄的枇杷。

有一年冬天,我一个人住在一村小。宿舍里一木窗,薄薄的玻璃,有月亮的晚上,半个屋子里都是清辉。院子里有一棵不是很高大的枇杷树,我能闻到花开的淡淡的香味。半夜醒来,能看到墙上树影,斑斑驳驳,如皮影戏一般,让人遐思。清代吴锡麒的《清寒绝句六首》有诗句“蕉败西风柳败霜,尖尖驴耳叶偏长。枇杷自是冬心树,白雪花开照我床”。想到自己,再读读有关枇杷树的诗句,我心灿然。有空的时候,我就去山野转转,发觉那山村野外,枇杷树遍地皆是。

我家老屋边,也有一棵枇杷树,是奶奶种下的,年年开花,年年结果。有一年,我们回去正好赶上枇杷熟,满树金黄。奶奶搬了长长的梯子,颠起小脚,硬是亲自上树,摘一篮子枇杷让我带回城里。枇杷树正好在老屋的厨房外面,奶奶烧了大灶的火,锅烧红,放了油,奶奶将一块豆腐切入灶锅里,呲的一声,香味四溢,等到豆腐一面黄澄澄的,奶奶就拿了铁锅铲,翻转,又煎另一面。阳光照进来,枇杷树的影子和着阳光,映在厨房的墙上、奶奶的身上晃荡着,而铁锅里的煎豆腐升腾起来的热气,在阳光和影子中,袅袅升腾,闻着豆腐的香味和枇杷的香味,忽然就感觉到了家的真正味道。

小时候读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归有光也写到了他的奶奶,奶奶的一个“以手阖门”的细节,透出爱之深,爱之切。我的奶奶没有读书,也不知道要孙子追求功名光宗耀祖,她只知道,枇杷熟的时候,就站在树下,远远地望着那条大路,她知道,大路上有一个黑影,该是孩子回来了吧。

我不知道,在那棵枇杷树下,奶奶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过多少话,我只知道,她摘下枇杷,收藏到谷糠里,一直到干枯了,我们没有回家,她都舍不得丢。

“连村桑柘犹存叶,一树枇杷已著花”。元末明初贝琼的《澄林冬日》诗句,让我总是想到家乡的那棵枇杷树。最近回老家,看到老屋坍塌了一大半,老屋旁边那棵枇杷树却高大茂盛,荫蔽了半个老屋。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想着来年枇杷树满树金黄,想着那些年里,我离家的时候,愈行愈远,我那慈祥的奶奶,站在枇杷树下,把手放在额头,目送我远行。

来源:宝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