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日报:消失的花伯乐

曾春梅

我是一株草,出生于一个叫扫禾滩的小村庄。扫禾滩有梅江急流最长的滩,水位落差大,每一只过往的船,都会横着尾巴狠狠扫打岸边稻禾,同时也把我打得满身是伤,但我不敢像稻禾一样喊疼,从小,母亲就教我,你是一株草,应该老实隐忍地生长。

但花伯乐说,你是一朵花,一朵花不该这么卑屈地生活。

我说母亲说了我是一株草。

花伯乐说只要你有一颗开花的心,你就是花。

我于是义无反顾跟着花伯乐离开了扫禾滩,来到龙村。我以为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个好日子,却不料龙村正遭遇国民党重兵围剿,龙脊岃那一战,十分惨烈,我当场吓得花容失色。那一战后,我的嘴唇永远变成了白色。那一战,花伯乐跟着队伍突围,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战斗结束后,交战的两支队伍都曾大力搜寻花伯乐,然而他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

战斗结束后,我很想搬到平坦的田地里去生活,我希望能与村里的人更亲近,可是,村里的人不喜欢我。村里的人说我是恶草,抢掉了村里的阳光和水分,所以农作物才这么瘦,龙村才那么穷。他们叫我鬼针草,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鬼见愁”,总之他们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我只好低头躲在龙脊岃。

龙脊岃后来建了龙村革命斗争纪念馆,半山建了革命烈士纪念碑。我曾无数次去碑石上扫查烈士名单,没有花伯乐。我也曾反复去翻阅纪念馆内的历史资料,但关于花伯乐的消息,止于那场战斗。花伯乐消失了,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忽一日,龙村来了几辆小轿车,第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我当即惊掉下巴,这不就是花伯乐吗?

他慢慢走来,我快速迎上去,我大声喊他花伯乐。

可他没反应,难道他忘了我吗?我很伤心,两滴晶莹珠儿就从低垂的睫毛底下滚了出来。

也许是我可怜的模样惹他轻轻蹲下了身,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庞,嗨,黏人花,一丝温暖瞬间从他的指间传了过来。是他,只有他才会把我叫做花,我大喜。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可他很快起身离开了。

没过几日,他搬来行李住进了龙村,我高兴坏了。我有太多话要跟他说,可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我不急,他应该会在这里住上很久。

他到龙村后,村子悄无声息地起了一些变化,先是有了一座旧房改造的红色书吧,然后,现代化的小酒坊、简约系小茶馆,简朴复古的红军客栈,也搬进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

龙村变得漂亮起来,山更绿,水更清,石块铺筑的红军古驿道重新修整,又焕发出昔日神采。一批又一批的人不断涌来这里做客。

他终于有闲时间认真来看我,却是带着一群人。他指着我和我背后庞大的家族,对站在他旁边那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说,看到了吗,从这里到那片荒地,只要稍加整理,就是一个理想的黏人花种植基地,种植简单,管理轻松,种植成本也低,既可作游客赏花区,又可收获好药材。年轻人边听边认真地点头微笑。我听不懂他的话,但只要他来看我,即使不和我说话,我也很高兴。

没过多久,龙村大片大片丢荒地都变成了迷人的绿色的海,海上飘着轻盈的白云。当然,这少不了我和我庞大家族的功劳。

因为他,我把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像一匹匹千里马,不断往外疾驰开去。我把花瓣打扮得纤秀精致,素素的,薄薄的,像儿童手中的棉花糖,仿佛风一吹就会化。人们惊呼,这花真的太好看了。我突然成了网红,有人和我合影,有人掐我的嫩叶做菜,有人剪我的花朵制茶。而那些调皮可爱的孩子,把我的种子当做“子弹”,在野地里“打仗”,我从来没和这么多人这么亲和地处在一起,我从来没受到过这么好的礼遇。

我终于逮了个与花伯乐单独相处的时间,我嗔怪花伯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他转过头,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不是花伯乐。

我大吃一惊,那你咋知道叫我黏人花。

我看过我爷爷留下来的日记,里边有你。

那花伯乐呢。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我也不知道。但他眼里的光很快又燃了起来,我听有人说他参加了长征,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从此恍惚起来,我有时觉得花伯乐永远消失了,有时又觉得龙村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来源: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