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日报:月饼流光

李淑萍

月色那么柔那么亮,投映在挑水的母亲和我身上。清冽的井水溢满两只木桶,天上高挂的圆月什么时候也落在了桶里?随着桶的摇晃,圆月碎成了几块,晃荡着,像钻石,像星星。不一会儿,又神奇地合成圆圆的月亮。我一边扯着吊桶的棕麻绳一边盯着木桶,分分合合的月亮像变戏法,那是一个印在童年的游戏。

月光下的小路高高低低,我高一脚低一脚,睡眼惺忪地,紧跟在挑着井水的母亲后面,一前一后往家赶。月亮还没隐去,安详地吐洒着它的清辉。清辉中,母亲背后两股麻花辫左右轻轻甩啊甩,随着两只桶颤悠的节奏。

累了,母亲立一下,指着月亮,对我说:“里面有玉兔!”我看看月亮,又看看母亲。她卷起袖口,搭着扁担,皮肤上黄黄的细茸毛一根根清晰可数,像蚕丝。我想抚摸一下,就像月色抚摸我的脸颊。

八月十五刚擦亮的月色,竟然没有隐退。就像我昨天去镇上赶圩买的大大的月光饼。

想起月光饼,我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皮也睁开了。那长长的圩街,应接不暇的琳琅满目的食品杂货摊,一张张、一捆捆的月光饼,仿佛都在月色中铺展。那月光饼小的如钵,大的如盆,雪白雪白,藏在透明的薄膜纸内,像是把天上无数的圆月压扁而成。“阿妈,我想要一个大大的!比月亮还要大!”我真的得到了一个比月亮还大的月光饼,就像梦见的一样大!桶装的豉油饼,用一根细细的麻丝绳捆着,也要买,要去走亲戚。“买红糖馅的,给姐婆白(客家话,指外婆的母亲)。明天带你去看姐婆白,好吗?”

母亲,挑着水,挑着两个月亮,一起回家。月亮娘娘,你也会照在广州,照见我的父亲了吗?

晚上的月亮如期而至,没有被云絮遮挡,笑意盈盈地看着团团围坐茶几的我、弟弟、妹妹和母亲。茶几上,母亲已经摆上了芋头、花生,还有几颗被糖盐水腌制过的糖梨。我赶紧去取来月光饼,摆在月光下。

围种菜园的篱笆木槿花正开得灿烂,她也想来窥探、分享我的月光饼吗?吃饱肚子的黑猪似乎也睡去了,少了黄昏的喧闹,恬静的夜晚此时倒成了虫儿的舞台。母亲教我们背儿歌《月光光》,妹妹咿呀学语。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月光光,照四方,四方芽,好种茶,茶打花,好种瓜……”那是母亲一直给我们唱的摇篮曲。

弟弟心思不在儿歌上,他嘴里嚼着糖梨。妹妹则握着小芋头吮,眼睛盯着我转动,她眼眸里的圆月真亮啊!

朴素的农妇,我的母亲,打着拍子,一遍遍地和我们一起背《月光光》。这首儿歌朗朗上口,像悠扬的民歌,又像酸酸甜甜的糖梨,和着月色的韵味。估计母亲和我一样,咂出了不一样的思念的味道,所以一遍遍地吟诵。

月亮里有没有嫦娥、有没有吴刚,吴刚是不是在砍桂花树,我完全无暇顾及。我只是想着父亲,想着孤单一人在广州过中秋的父亲,他是不是站在单身宿舍的二楼吃着月饼,仰望明月?

“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我举着月光饼,和月亮比大小。捧在手里,再看看月亮,还是月亮大。再把它举高,月光饼越来越大,月亮变小了;最后把它举到与月亮重合,它真的和月亮一样大了。

月光饼,材料极之简单,也被称为穷人月饼,却是我们小孩子的甜美记忆。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饼上的白糖霜,把圆满、平安的图案也舔淡了。弟弟见了,吵着争着也要舔一口。妹妹拍着手,咿呀叫着,似乎也在为能吃到月光饼而兴奋。我们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舔,小心翼翼地,“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我们当然不懂苏东坡的月饼是什么味道,只剩下眼前的甜丝丝的滋味。

客家人称月亮为“月光”,而月光饼形似月亮,象征团圆。这月光饼,在清幽的月色中映照出远方的思念,难怪又叫它“月华饼”。“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只要月亮还在天上,静夜起相思,不奇怪!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诗,和月光一起,沐浴着我们,使我们沉醉在清幽旷远的梦乡。

来源: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