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佾生
校园旁的这片稻田,已成了我的老朋友。
最近一段时间,利用放学闲暇,我多次走近她,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和慰藉。这是一片等待收割的晚稻田。她不属于我,我却把她当作即将出阁的女儿一样,反复探望,用喜悦夹杂不舍的眼光,对她上下打量,把她最美的形象印在心坎上;仍嫌不够,来了又来。
第一次看到这些稻穗,还没熟透,一个个身段丰满,却带着几分青涩,一片片坚挺翠绿的叶子,把丰盈金黄的穗儿衬托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绿玉枝叶一穗黄,碧纱帐里梦魂香。”闻着她们浑身散发出的成熟气息,我知道,这片田园快要留不住她们了。你看她们,脸露羞赧之色,埋头弯腰,极力想亲吻脚下的泥土——她们有多成熟,对这片养育她们的土地,就有多留恋。
秋风是一位高明的裁缝师傅,仅几天时间,就把稻田一条绿色的少女裙子,换成一袭金光闪闪的新娘嫁衣。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公主,从头到脚,黄澄澄,金灿灿,奢华而尊贵。风起,稻穗轻轻摇摆,沙沙之声从稻田上面掠过,微波泛起,幽幽稻香扑鼻而来。稻农拉扯的铝箔片在阳光下闪烁,仿佛向人眨着调皮的眼睛,炫耀着什么。它天天守望这片稻田,吓跑了馋嘴的鸟儿,成为丰收的守护者和见证者,它是最幸福的,因而是值得炫耀的。于我而言,三番几次走进这片稻田,在沉甸甸的稻穗身上,获得内心的踏实与安宁,我又何尝不幸福!也许是我小时候挨过饿,经受过青黄不接的艰难,尝过托着米盆子挨家挨户借不到米的难堪和痛苦,其实乡亲们的米缸也多和我家的一样照得出人影。每次路过稻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时间允许,就会沉醉其间,恋恋不走。走过那段饿肚子的岁月,多少人像我一样,深知粮食,对农民意味着什么,对我们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正当陶醉和沉思之际,夕阳已半身坠入地平线。不知是霞光映照了稻田,还是稻田衬染了天空,只觉得眼前霎时间金碧辉煌,整个世界滚荡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宏阔而热烈,温暖而诗意。是的,此时此境,就是一首用稻穗写成的最激动人心、最壮美伟大的诗歌。
又一次踏进这片稻田,已有几畦稻谷被收割走了。我来的时候,一位老汉正在收拢田面上的稻草,堆成一个个垛子,准备烧掉。
我问他对收成是否满意。
“收成还可以,但还是不划算。”老哥摇摇头,微笑着继续说,“除去种子钱,化肥、农药钱,杂七杂八,不算人工,亏了。”
“亏了还种?”我有点疑惑。
“种水稻是亏了,但接下来种番薯,就有得赚。”说完,老哥露出憨厚的神色,指着草堆又说:“你看,这些稻草烧成草灰,肥田,过段时间就可以翻起土垄种番薯。”
我明白了,这个村子出产的番薯,松粉又不失糯柔,入口无渣,香甜无比,名闻遐迩,卖得起价。
“咱没别的本事,就晓得侍弄几分薄田。趁着还能动,再折腾几年——年轻人不打理它,俺老汉可不敢让它荒废啊!”老哥指着脚下的田地说。听着老哥的话,我的眼睛朝他身上细看去。这是一位皮肤黝黑、个头壮实的庄稼汉,虽然上了年纪,但干起农活,一招一式都透着熟练与力气。
不远处,筑路机械和载土车正在忙碌作业,一条城市主干道将在不久之后顺着稻田边延伸而过。城市化、工业化进程越来越快,这位大哥,会是这片稻田最后的守护者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延续几千年的诗意画面,若干年后,会变成一个“从前的故事”吗?
看着劳作的老汉,看着剩下的稻田,我的脚步久久不肯挪开……
来源: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