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友楷
一
“回家”二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自己与家人共同居住的地方,或是一座城,或是一个村。总之,是一个让你觉得熟悉而又安心的地方。
然而,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而言,“家”的本来含义也是如此。只是当我收到一份来自遥远中国的“回家之约”的时候,心里却是莫名的兴奋与紧张:儿时阿公一直对我念叨的那个远方的“家”,原来真的不是阿公杜撰出来的睡前故事。只不过这座流淌过先祖血脉的城市,真的会欢迎我这位未曾驻足的“游子”吗?
放下手中这一纸信函,拨打了家的电话。
“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汕头的邀请函,让我11月份去参加会议……顺带还能去看看阿公的祖厝。”
“那很好呀。要是你阿公还在的话,你们公孙两人还能一起回唐山……阿公的老厝也很久没人去看了,你就安排一下,代阿公和你爸去看一看,拍个照片回来给你爸看看……出发前,记得跟你阿公说一声。”
挂了电话,我想了想,或许我应该去一趟唐山,去看一看阿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去找寻一下我的根;只是内心仍有些许忐忑,要不去找找阿公吧。
二
向着深山的方向驱车半小时,去那片永眠之地探访阿公。
“永安园”,大门上这三个古老的汉字——阿公的母语——应该是不久前重新被描上金字,它们的意思,正如其下我所熟悉的语言所写的,“逝者永恒安息的花园”。
顺着鹅卵石路前行,来到墓园深处阿公的永眠之地。那块写满汉字的墓碑上,我只看得懂爷爷的名字以及立碑的日期,对于其他看不懂的汉字与那些古老的纹样,我只能感受到它们与遥远唐山的联系以及缅怀的肃然。放下代表想念的白色大丽花,本只想鞠躬,但是想了想,还是如儿时一般,给阿公磕了头。
“阿公,我收到了一份邀请函,让我作为海外潮人代表去汕头参加会议。”虽然我知道我这样或许是自说自话,可我继续说道:“阿公,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回去看一看。您知道,我只听过您说起家乡的样子,但是我从未去过。如果您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请让您面前的花点点头。”
拂面而来的山风,长者一般爱抚大丽花的脸颊,而花仿佛是在传递阿公的话,点了点头。
三
“近乡情更怯”,在我走出机舱的一刻,心中莫名有了一丝紧张,让我突然想起了阿公教过我的一句诗。我即将开始的这一段旅程,是探访一座自己从未到访的城市,却又是寻找阿公成长历程的寻根之路。
“欢迎来到汕头”——有英文,普通话,还有曾经爷爷教过我的潮汕话。“回家”的第一个迹象,便是听到这儿时的乡音。我用蹩脚的潮汕话和前来接机的人打了招呼。虽然我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是他们脸上喜悦的表情和热情的接待,却实实在在地告诉我,这是家己人来接我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会议的进程,我穿行在这座城市内海湾的两岸之间。无论是繁华的城区、休闲的绿地,还是忙碌的港口、井然的工厂,我真切地感受到家乡这座城市青年人一般的生气,也随手拍下了许多照片与视频。
对于其他与会者而言,可以说是收获满满。只是对于我,阿公儿时的那座村庄,是否安好?
四
对照着阿公的照片,我从一踏进村庄就认出了那棵榕树。只是相隔了数十年,榕树在时光里经历了沧桑——曾经笔直的腰杆伛偻了,皱纹爬上了脸庞,依旧青翠的叶片中却垂下了长长的胡须——像极了儿时印象中阿公的模样。
站在阿公曾经站过的位置,让村里的人帮忙拍了一张我站在榕树下的照片。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时空上的重逢吧?只是阿公拍照的时候是为了谋生而背井离乡,而我则是从远方返回寻根。
按照阿公多年前手绘的地图,踏上前往祖厝的石板路。路上一口老井,是通向祖屋的重要地标。阿公曾说过,故乡的井水比起我小时候爱吃的冰棍还要清凉可口。于是拉起井边的绳子,打起井水,细细一品,确实是阿公说的味道。
石板路的尽头,祖厝的屋檐上长满了铁钉草——一种长在屋檐上的植物,拔下来种在地上却能变得更加青翠,像极了远走他乡却落地生根的游子。祖厝的门口挂着牌子,屋主写着阿公的名字,下面多了一行,“侨房管家”和一个陌生名字。据说这是村里为了保管好侨房推出的一个举措。
推开祖厝的柴门,没有想象中老房子年久失修的破败,无论是米缸还是灶台,看起来就像阿公才刚刚离开的样子,昨日的时光在这里保留了记忆。
又拍了几张照片。阿公,唐山的一切安好。
五
几日就这么过去了,准备返程回家,或许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在离家——返回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离开祖先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
“以后常回家”。是的,无论我走得多远,我始终有一个家在这里——在有潮水的地方。
来源:汕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