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日报:番薯与生命之缘

曾志伟

番薯,这田间灵动质朴的存在,仿若岁月长河中闪耀的璀璨星辰,每一道纹理皆铭刻着往昔岁月的沧桑痕迹。它承载着人间的悲欢离合,铭记着革命征程的崎岖坎坷,宛如一首悠扬深沉的古老歌谣,于灵魂的幽深处悠然奏响,化作生命中永不磨灭的传奇篇章。

番薯于我而言,恰似岁月长河中最为璀璨绚烂的明珠,其光芒交织着温暖与坚毅,于困境之中彰显出生命的顽强与不屈,承载着生命的厚重与深沉,蕴含着生活的千般滋味,犹如一部鲜活的生活史诗。

仲夏时节,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思绪如展翅的飞鸟,带我穿越时空的迷雾,回到那魂牵梦绕的乡下田园。清晨,公鸡啼鸣打破寂静,阳光穿透晨雾洒在屋顶,似给房屋披上金色纱衣,烟囱升起的炊烟袅袅,如轻柔纱幔,尽显人间烟火的抚慰。

我与兄弟们在老屋门楼悠然品茗,茶香沁脾。目光落在屋前荒芜却肥沃的农田,田埂上野花野草摇曳生姿,似盼土地焕发生机。我们心有灵犀,当即决定开垦这片希望的田野。

请来机械犁地起垄,垄脊仿若大地脊梁,蕴含着丰收的梦想。随后,我和兄弟们齐心协力,挖出整齐划一的垄沟,我们将优质薯苗轻放入沟,撒上复合肥,如同给婴孩喂乳,再覆厚土,如盖锦衾,最后洒下清水。番薯就在欢声笑语中种下,每株薯苗都带着丰收期望扎根。

在这里,时间仿佛变慢,远离喧嚣纷扰。田园景色是天然的慰藉,劳作的汗水与泥土的气息交织,让人感受大地的馈赠。我们种下的不仅是番薯,更是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与向往,对未来收获的憧憬。在这片土地上,人与自然亲密相连,简单的农事蕴含着生活的质朴与美好,让心灵得到休憩与滋养,静候番薯生长带来的喜悦与满足。

番薯起源于南美洲及大小安的列斯群岛。明代《闽小记》记载 “万历中闽人得之外国。瘠土砂砾之地,皆可以种。” 福建商人陈振龙在吕宋岛见番薯易种高产,而家乡饥荒,便冒险将番薯藤带回,使之在中国生根发芽,成为百姓抵御饥荒的依靠,在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记,彰显人类坚韧生存意志。

深秋,阳光似金瀑洒落,微风轻拂。天湛蓝,云悠悠,野草摇曳,似在热忱相迎。

我手握镰刀割开薯苗,“刷刷” 声打破寂静,唤起大地沉睡之梦;再拿锄头挖土,“噗噗” 声中,土层翻开三四十厘米深,每次声响都似大地在诉说孕育生命的故事,挖掘时还得小心敲碎土块,以防番薯隐匿其中。不久,圆润的番薯露面,泥土气息扑鼻。一株薯苗生长出四五根番薯,形态有别,大小不一,它们相依相偎,宛如亲密家族,低声讲述着成长的故事。苏颂曾提及薯蓣种植,番薯亦受古人留意。历经四个多月,番薯结出累累硕果,如大地馈赠的珍宝,见证了耕耘的辛劳与收获的欢愉。

无论是和平时期的宁静岁月,还是动荡年代的艰难时光,番薯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堪称 “生命之薯”。在革命岁月里,井冈山革命时期、红军长征中,战士们常以番薯为食,老家山后的九连山游击队也依靠番薯度过艰难时期。这小小的番薯与中国革命渊源深厚,先辈们将其化作前行的力量,凭借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战胜重重困难。番薯凝聚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成为生活的重要支撑,激励着无数人在困境中奋勇向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潮汕当兵,此地番薯种植迥异家乡。潮汕种番薯如轻松游戏,插苗入泥,两三月便个头硕大,乃土地厚赐。然因气候炎热致生长周期短,失了家乡番薯的香甜浓郁。

如今,众多革命传统教育活动蓬勃开展,意义非凡。人们通过品尝番薯饭、番薯片等方式,深刻追思往昔艰苦岁月。番薯,铭刻着人们度过艰难时期的记忆,见证了生活的不易。番薯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情感纽带,背负着厚重的历史与情感。

记忆中,父母在田间劳作一整天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未及休息,便在昏暗的油灯下处理番薯。他们手法娴熟,满是老茧的双手在番薯间穿梭,将番薯擦成丝或刨成片,尽显对生活的坚韧。次日清晨,天色微明,父母便挑着处理好的番薯赶往晒场。那时,家家户户都盼着趁好天气晒薯丝薯片或薯角,晒场成了希望之地,每个人都渴望自家薯制品能有充足阳光,那是对丰收的向往,对生活的期待。

上山砍柴时,人们常将薯片或蒸熟的番薯当作干粮,装入布袋,伴行山林。劳作饥饿时,一块番薯入口,香甜驱疲,赋能续力。中学时,钵仔蒸饭里加根番薯,与米饭同蒸,既吸米香又留甘甜,是学生心中佳肴,是平凡岁月里的温馨旋律。

夜幕降临,乡村被黑色绸缎般的夜幕轻轻笼罩,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如水般皎洁的月光穿过斑驳树叶,洒在乡间小路上,为晚归人指引方向。温馨的夜晚,屋里煮熟的番薯热气腾腾,黄皮红心,慰藉着人们疲惫的身心。一家人与乡亲围坐茶几边,欢声笑语回荡屋内。拿起一块番薯轻咬一口,清香弥漫口腔,粉糯甘甜的口感令人陶醉。若将番薯存放一段时间,它会渐渐缩水,表皮微皱,但味道却更清甜诱人,恰似生活中的苦与甜相互交织,韵味悠长。客家人对番薯食用、加工制作有着独特的传统方法,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记得大集体时期,每家每户依靠旱地种番薯作为家庭主要粮食。秋冬之际,番薯被切成片或制成角储存。春天,番薯片、丝、角依然是主要食物。寒冬时节,做饭时锅底堆满番薯,上面仅蒸少量薯丝饭。放学回家,缩水后的番薯格外香甜。在那段艰苦岁月,番薯是童年记忆中最鲜亮的色彩。一家八口人全靠番薯度过春夏秋冬,乡村生活简单而艰辛,大人们劳作,孩子们上学,餐桌上常见薯丝饭、薯片饭,有时甚至只有单调的薯制品。番薯吃多了会消化不良,课堂上的尴尬场景至今难忘,令人感慨万千。

“三穷四月”,仿若黑暗的饥饿深渊。放学铃声在我耳中如饥饿号角,我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走在乡村蜿蜒的小路上,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仿佛在与如影随形的饥饿进行殊死搏斗。回到家,常是一碗苦涩的苦麦稀饭,稀得能照见人影,没有一滴油花,如死水般散发苦涩。家中土灶冷冷清清,整个屋子弥漫着饥饿的阴霾。

饥饿如恶魔在体内横行,我冲向种番薯的旱地。在那希望之地,我似寻宝藏的孩子,眼中有渴望之光,急切寻着春雨催出的番薯苗并挖出番薯。带泥的番薯是至宝,慰藉饥肠,为身体添活力。田边树木默立,见证我与饥饿的对抗,斑驳树皮似铭刻我的困窘与食欲。

有一次,救济粮迟迟未到,父亲怀揣全家希望外出借粮,却空手而归。那是个无比黑暗的夜,黑暗浓稠如墨,饥饿如鬼魅,二者交织,无情地笼罩着我们家。我们饿着肚子,躺在破旧嘎吱响的床上,身体的疲惫与心灵的痛苦交织。我因饥饿肠胃剧痛,虚弱得无法上学,只能无助地哭泣。

第二天清晨,父亲拖着沉重如铅的脚步归来,身影落寞凄凉,宛如一幅饱经风霜、被岁月侵蚀的古老画卷,每一道褶皱都写满生活的苦涩与无奈。就在我几近崩溃时,屋后善良的阿万婆听到我的哭声,得知我长时间未进食,让孩子给我送来一钵头薯片。那小小的薯片,在那一刻宛如黑暗中最耀眼的繁星,闪烁着希望之光,瞬间照亮我灰暗无光、几近崩塌的世界。每一片薯片都承载着阿万婆满满的关爱与同情,如同救命甘霖滋润我干涸的灵魂。这份情谊,恰似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心间,成为我一生无法忘却的记忆。

于我,番薯非仅食物,更似岁月织就的金缕,蕴往昔艰辛与温暖,藏诸般滋味。品番薯,似启穿越之旅,刹那回到旧时光,与曾经的自己深情相拥。

尽管乡村在时代浪潮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承载童年记忆的陈旧房屋或许在岁月侵蚀下逐渐坍塌,那些布满我们足迹的泥泞小路或许已被平坦的水泥路取代,但番薯的味道如古老而悠扬的歌谣,永远留存在记忆深处,是乡村永不褪色、永不磨灭的底色。

来源: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