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晚报:曲街曲韵长

尹 乾

曲街自然是曲的,因街道形如曲尺而得名。我却宁愿相信建造的先人是借鉴中国传统园林艺术,追求以空间的曲折变化去含蓄抒情而有意为之,因为在曲街的婉曲里,我咂摸出隽永的韵味。

在雷州市图书馆前南望,一条宽约8米左右的传统街道进入眼眸。街道坡度很大,往前走居然有下山的感觉。几十米开外有一栋楼立于街中央,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变魔术一般从楼后钻出,在人流中龟行过来。我恍若一尾鱼游进一条稠稠的河,缓缓地随波泛流。

时近上午9点,阳光杲杲,照亮这一街的苏醒。上班的车子,买菜的脚步,打开店门重新开张的吆喝……我眼中有草芽齐刷刷拱出黑暗的地层,争先恐后拥抱地面的阳光。曲街是一条老街,在它的躯体上,曾经挖出过汉代水波纹陶片,如此说来它的存在至少也有两千年了。如今虽然举目沧桑,却让人触摸不到太多的伤感,大约就因为这满街走动的人。譬如一棵百年老树,新枝枯枝并存,我们眼里更多看到的是那汹涌升腾的绿意。

走进曲街,那一栋栋黑白分明的砖木结构骑楼,会硬生生地将你带回黑白片时代。白色的墙面显然用石灰水抹过,但饱经风雨的黝黑还是探头露面,让人瞥见时光的黑底。时光飞逝之后,一切将重归黑暗,黑色也是生命的底色吧,突然觉得中国水墨画好深刻。唯一的亮色是墙皮剥落处裸露的红砖奉献的。红砖面对岁月风雨的侵蚀不卑不亢,不改红色本色,坚守岗位,捍卫着一座房子的尊严。

骑楼以两三层的居多,南洋风韵犹存。民国初期,雷州与南洋经贸往来络绎,一些商贾眷恋南洋风情,于是引进骑楼。骑楼的风行体现了近代雷州对西方异质文化开放的视野与融通的态度,拿来主义背后亦深藏着民族自信。

骑楼基本样式为上楼下廊,前部为骑楼柱廊,后部为店铺,两层以上为住宅。下廊本来是楼主为挡避炎热而建,却因骑楼相互连接柱廊得以彼此贯通遂成“人行道”而为人称道。雷州春夏多雨,骑楼如伞可防雨;夏秋日酷,骑楼如树可遮阳。既适本地气候之宜又暗合儒家爱己及人之情怀,难怪被竞相效仿。

骑楼正立面底层为柱廊,方形梁柱把一楼立面切割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方形,宛若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口”字,仍在诠释着开店是为了养家糊口的本义么?

楼身上并排开着二至五扇窗,以方形窗居多。窗上方多砌造罗马圆拱券,造型丰富而优雅。有的窗间还有浑厚挺拔的罗马式立柱,有的窗间墙有雕刻装饰。窗下方有一块块方框,或书以店名或饰以灰塑图案。楼顶以栏杆女儿墙居多,栏杆装饰样式丰富,或宝瓶或梅花或蜂巢,更多是说不出名称的造型。透过独特造型仰望天空,天空似乎在抛着媚眼,忍不住望了又望。可以想见,当时的楼主铆足劲是要在这面墙上展示荣光的,墙上的每个物件都隐藏着楼主的小心思。只是,再多的荣光也抵挡不住岁月橡皮擦的强力擦拭。如今回望那一面面墙,就像卸了妆的老妇人,满脸堆着岁月的褶皱。扇扇紧闭的窗户,恰似一只只沉思的闭目,让人起了窥探的心思;那些用木板或砖头堵上的窗户,好像盲人的眼眸,睁着无尽的落寞,让飘落其上的眼光顿生怜悯。可就在那看得见老泪婆娑的墙上,却有缘墙生长的小树,恣肆的根须张扬着生命的倔强。无法选择出生地的它们,不抛弃不放弃,倔强得令人心碎,我的脑海里频闪旱季里它们干枯的模样。

曲街通幽,往前自有佳处。长约300米的曲街,像一条一波三折的河流,每一折里,都内藏锦绣。第一折里有始建于清代供奉天花娘娘的天花宫,记载着雷州人民战“疫”的血泪史。第二折有始建于清代供奉北宋爱国将领康保裔的康皇庙,可窥见雷州人对中原文化的认同;始建于清代作为海康县治标志旨在培养俊彦肇启文明的昌明塔;始建于清代作为广府人重要商业会聚地的仙城会馆,飞檐翘脊,气势恢宏,令人对曲街昔日繁华情景浮想联翩。第三折有北宋贤相寇准所创建如今三教兼奉的真武堂,折射出雷州人通融的性格特征。曲街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三教九流,政商工农,曲街也是一条厚德载物的街道。

然而,繁华又孤悬雷城南门外的曲街不幸成了贼匪垂涎的对象,一再遭到贼匪侵扰。印象深刻的是1922年一股土匪洗劫曲街,烧掉15间店铺后扬长而去,时政府官员龟缩城内衙门作壁上观。当时传唱一首歌谣:“贼啱劫去兵就到,好像他们相通勾。匪讲来劫就来劫,兵讲来剿就来剿。”唱出了营商环境之恶劣与商家心中之悲怆,乱世中曲街的命运可以想见。

眼前闪过一家戏服店,我收住脚步呆呆望着悬挂在墙上的斑斓戏服,我看见我穿着戏服正走在曲街的黑白光影里,时空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许多时候,我们更愿意回到过去体验一番,这与现实中我们当不了主角有关系吗?身临其境的悬想中,我们是永远的主角。

有一家仿古家私城钻到我的眼皮底下,我的思想又开了小差,有人想从“古”中抽身离去,有的人想回到“古”中,貌似弃古与泥古都不对,怎样才是对的呢?

在曲街的曲韵里,我的脑中正百转千回……

来源:湛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