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佾生
“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偶然重读冰心的《小橘灯》,时光小巷深处,一盏萝卜灯被唤醒,被点亮,橘黄色的灯光摇曳出一段萝卜往事。
小时候没有现在市面上五花八门的花灯,我们就自己动手做萝卜灯。很多地方做萝卜灯,直接把萝卜切段,中间挖成碗形,注入烛油或豆油,再插上一小节绵条,点燃,一盏简易的萝卜灯就做好了。我们做萝卜灯,都选老枞萝卜,个头硕大,肉老而松弛,易挖,皮下附着一层网纱状的东西。把萝卜洗干净,外皮雕些小图案装饰,余皮削去,留下“网纱”,下端挖出一个正方形小门,从入门处往上小心掏空萝卜肉,上端留一小截萝卜缨,一根小绳一头系萝卜缨,一头捆在小木棍末端,一盏萝卜灯基本就做成了。夜幕降临,在萝卜灯中空处装上一小段蜡烛,也可安放一小杯烛油或豆油或煤油,加上灯芯,点亮,就可提着到处游走显摆。几个小伙伴聚在一起,总要比比谁的萝卜灯做得更漂亮。因我生肖属蛇,六岁那年,爸爸在我的萝卜灯的外皮上雕了一条小蟒蛇,还用红纸剪出一条蛇信贴上,风一吹,蛇信随风晃动,似有呼呼之声,灯光透射下,蛇身红艳鲜活,像蛟龙盘柱而起,动感十足。我故意把灯伸向小伙伴,吓得他大步躲闪;我更来劲儿,提着灯在后面追逐,大家哄笑嬉闹,既感刺激好玩,又对我艳羡不已。
这种用老枞萝卜做成的萝卜灯,因萝卜网状外层薄而通透,灯光效果好。在黑灯瞎火的无电时代,一盏小萝卜灯,照亮的不仅仅是夜色,更是孩子们蒙昧的心灵,正如冰心说的,“我觉得眼前有无限的光明”。
每年中秋前后开始种植萝卜,冬至前后就可收成。萝卜腌制而成的萝卜干,爽脆咸香,是送白粥的家常小菜。入冬之后,用新米煮萝卜干饭,物质艰苦的时代,即使缺油少肉,只要下足了萝卜,加入爆炒的蒜末提香,若再拌入几块腐乳,新米饭的Q弹,萝卜的鲜甜,腐乳的咸香,简直绝配!小时候我能吃上三大碗。
旧时乡下农村家家户户腌制萝卜干。冬至后,把从田里收回来的萝卜扯下萝卜叶,堆放在池塘边洗干净,捞起。地面铺上一层干稻草或竹席,把萝卜撒在上面晾晒。傍晚收起萝卜,一层层叠放进竹篱围里,每层均匀撒入粗盐,人站在上面踩踏压实,完了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第二天早晨取出晾晒。十多天时间,一个个雪白坚挺的萝卜,经食盐润蚀、阳光揉捏、外力踩压,变得扁平柔软,呈浅黄色,表面布满皱纹,活像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老人脸,这就是成品萝卜干。看着这些萝卜干,不禁让人唏嘘:苦水(盐卤水)、时间,足以让一切看似强硬的东西变得柔软、皱巴,人岂能幸免!
小时候,每年冬至到春节前这段时间,我经常跟随爸爸到村外空地腌晒萝卜干。傍晚寒风刺骨,萝卜搬多了,手被萝卜表面的盐水沾湿,冻得直哆嗦;早晨太阳刚升上来,稻草地上一层薄霜未化,能把人的手脚冻僵。
那时候农民餐桌上送粥的菜,除了咸菜,最常见的就是萝卜干。正长身体的少年,营养严重缺乏,脸色青黄,肚子经常扁瘪。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正想挑起水桶到菜园浇水,饿得不行,却找不到可填肚子的食物,便咬几口萝卜干,出门。
时代变了,萝卜的身价也高了。一棵鲜萝卜可以被烹制出花样繁多的菜式,萝卜干也以更多样、更花哨的身姿登上餐桌,萝卜条、萝卜丁、萝卜丝、虾仁萝卜……不胜枚举。萝卜干的华丽转身,彰显的是时代的巨大进步。
来源: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