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建
“哪个同学晓得这个字的另外一个读音?”
1981年冬天,我们村小学二年级(1)班的教室里,严老师在课堂上的这个提问,引得讲台下一阵嘭嘭声,同学们把手举起,又用手肘不断地砸在课桌上,仿佛谁更大声就更能引起老师的注意。严老师目光扫过我,似乎还对我点了点头,却又把目光移到别处,“钟同学,你来说说。”哎,严老师又没叫我,本想出风头的我非常失望,钟同学却因为准确地回答了提问而精神高昂。
我那时内心是看不起差生的,所以趁着去办公室的机会,问严老师为什么不叫我而叫学习成绩不好的同学。严老师摸摸我的头说:“我知道你都会,但不是应该给那些同学更多的机会么?”我想想,严老师说得也对,要是每次都点我,其他同学也会觉得没劲吧。想起钟同学骄傲的神情和他一整天都兴奋的样子,严老师点名他回答问题,给了他多大的鼓舞啊!
“可是,也要点我名啊!”
严老师说:“我也有点你名啊,你想想!”
我想起严老师也确实常在没有其他人举手回答问题时点我名,我便在众人的关注中信心十足地站起、准确地回答出问题,然后又在同学们惊讶与心悦诚服的目光中坐下,那种唯我独会的感觉,多么荣耀啊!
严老师说:“老师不是不关注你,只是不会特别关注你。你就是同学中的一员,很重要,但其他同学和你一样,都不可少。”
严老师确实是这样说的,也这样做的。钟同学从小没了母亲,继母对他不好,他变得内向,学习成绩很差。但在严老师的语文课上,他却是一个积极举手抢答问题的人。
在严老师的教导下,我与钟同学成了好朋友,我辅导他作业,他带我去岭上爬树摘野果,去河里钓鱼摸虾,还给我做了一管竹笛,教我吹一曲采茶调。我发现,小学毕业时,虽然他没有考上中学,却也是开朗地走向了社会。
有一年暑假,我从县城中学回到村里,去找钟同学。他家人告诉我,他去帮严老师割禾了。原来,他每年都会帮家里缺少劳力的严老师收割水稻、挑到谷场、晒干、收好。这事让我这“优秀生”低头,钟同学比我更优秀,他带给我深深的震撼。
多年后,我回乡探亲,邀上钟同学和其他小学同学去看年迈的严老师,同学们让我和几位“成功”的学生靠近老师而坐,大家以为严老师一定会以我们几人为荣。可是,严老师叫过每一个人的名字后,转而又用关切的语调,一一询问起那些大家都认为凡庸的同学,现在住哪里、在做什么、身体怎样、家庭怎样。她还问起一些久未露面的同学,询问他们的近况。我和几个“成功”人士一时被冷落了,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失落,因为这正是严老师的惯常做法!相反,我们拥挤在屋子里听她说话,心情欢快,仿佛回到当年的小学课堂。
严老师曾对我说过:“你们每个同学,都是我的好学生。对钟同学,我们要培养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实际上,严老师帮助的不只是钟同学,更是纠正了我不公正的鄙薄之心,纠正了我人性和人格的偏差。
在学校对差生、在社会对弱者的恃才自傲、鄙视是人生大敌,人生路上如何定位好自己,是我永远要面对的问题。幸运的是,我的问题早在小学时就被睿智的严老师看出来了。她相信我的悟性,以对我的熟视甚至是故意的忽视、对更多普通学生的重视,耐心地锤打我那颗飘浮的少年心,反复地让我自悟,终让我成熟。
严老师懂得和珍惜每一个孩子的心灵,她如慈母一般把不同的孩子都揽进怀抱,让每一个学生如小草般欢乐歌唱,如大树般健康成长。
严老师给了我最纯正的教育,也指给了我最纯正的人生之路,这让我感激,也是我的幸运。
来源:河源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