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亨渠
潮汕小北山东段,有一奇特小山,状似雄鸡,故又称鸡山。鸡山虽名不见经传,但它的山、它的水、它的溪、它的人,像一本老书,记载着人间冷暖,世道的炎凉,名人的遗踪,令人百读不厌。
人老怀旧,几回梦里,我回到了少年时常来常往的鸡山。近日,有从深圳来的朋友,相约进山。老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原来天气晴朗,突然下起霏霏小雨,没想到了山下,雨又停了,朋友说山有灵气,它在迎接我们哩。顺着弯弯的山道走,来到了山前,在山上办果林场的朝坤已迎面而来,他年纪50出头,笑容如山前的一泓碧水,给人到山如到家的感觉。
20年前,他在深圳办公司,资产超亿,5年前他把公司交给儿子,回鸡山办果林场,从此,山不再寂寞,水不再孤独,树,有了主人。我们跟他走,跨过山坑的小石桥,前面几间贝灰小屋,屋后有碧绿的菜园,菜园旁边群鸡嬉戏,周边果香扑鼻,这正是朝坤内心的家园。我们坐在主人屋前,眼前的椅,眼前的床,还有他自己建造的山坑小桥,都是山间的树木打造而成。新建的坐椅和床,散发出阵阵木香,木香如酒,令人心醉。环顾四周,苍山无语,却色容万物,在山的环抱中,我们若童心赤子,随心而惬意。
主人带我们踏着石阶,登山而上,眼前一幢破旧的房子,是清朝年间建的“鸡山禅寺”遗址。时光在这里埋下了一段段往事,一道道伤痕。禅寺的方丈明光法师当年在山上修塘蓄水,供乡民耕田灌溉,他在山间的大坑小坑,架造木桥,他还在乡间教习乡人新农耕方法,有口皆碑。
明光法师俗姓杨,名全水,是清道光年间的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因直言敢谏得罪了当朝权贵,他辞官不干,孤身出走,万里迢迢,来到潮阳小北山上的南阳乡。京都远隔,往日的荣华富贵云烟般散去,孤身羁旅,与家人天各一方,虽然南阳乡环境静美,主人殷勤,但只能减轻身上的劳累而无法扑灭心头的凄切,他决心脱离凡海,出家为僧,当来到鸡山时,见此处山清水秀,遂于此处建寺。据说当时的潮州知府,闻他大名,遂到此拜访,请他出山参政,可是他一口谢绝。从此,他日行利民善事,夜伴青灯古佛,成了一代高僧。我记起儿时与小伙伴上山,见禅寺只存残垣断壁,据说是民国初年,一伙贼寇,上山抢劫禅寺之后,一把火把寺院烧了。
鸡山树木葱茏,最有名的是“鸡山榕”,鸡山榕树之所以有名,不只是因为树高树荫宽,还因为有许多感人的故事。据记载,解放战争时期,树荫下是北山游击队天然会堂和露天宿舍,游击战士以树为掩护,多次打败上山“剿匪”的国民党兵。当年在北山打游击的郭成,20年前陪同回乡探亲的海军政治部副主任郭开峰将军上北山访故,将军称大榕树是“有功之树”。如今,这有功之树安否?我同朋友绕过一道山岗,就看到了这棵参天巨木,它生长于巨大的山石之间,几百年来,在风雨中呐喊,在雷电中长啸,此刻都成了过往,只有那满树葱茏,那满身弹孔,闪烁着生命的光辉。
我和朋友在树下徘徊,朋友说树是鸡山的魂,我赞同朋友的说法。少时,曾听说邻居瑞叔的一段故事,他是地下党的交通员,曾多次上鸡山给游击队送情报,一次他想从榕树上折几支树枝回家搭鸡笼,刚要下山,山那边的国民党军队的机枪便向山上扫射,一枚子弹打在大树上,救了瑞叔一命。睹树有所思,老树正像饱经沧桑的老人,树之所以叶茂枝繁,是因为其根深扎于泥土。人如树,若能深深扎根于群众之中,千难万难都难不倒我们。
天气炎热,离开古树时汗流浃背,朝坤带我们到一山塘冲凉,山塘是明光法师修建的,200年来仍在发挥作用。到塘边,但见塘水清可见底,塘中卵石浮动,小鱼嬉游,让人顿觉心清神爽。
金乌西坠,朝坤让我们在山上一宿。晚饭后,几个人坐在房前饮茶聊天,清风明月,偶尔有鸟咕蝉鸣,夜阑,枕着山风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是一轮红日。我们踏阶下山,当年萧条的家乡,如今新楼林立,公路车水马龙,一派兴旺繁荣景象,山风拂面,朋友说,吹来的不是风,是风景,我们低头下山,举头回望,正是低头思故乡,举头也思故乡。
鸡山,是故乡的山,是海内外游子心中永远传唱的乡情曲。
来源:汕头日报